故人相别

一叶障目:

不小心点开了那首最佳损友。

脑中闪过几个臆想片段。

把自己臆哭了。

论你全职众CP最冒最框最酸爽，果然还是陶叶。

 

随便敲敲。

 

［陶叶］叶修的前三个冠军戒指都去了哪里。

 

第一个埋在苏沐秋墓前。

很深的一个坑里。

银亮的铝制戒指躺在底部，乖乖巧巧又闪耀骄傲。

跟那些年的叶修一个样子。

陶老板自然舍不得这样乖巧闪耀的叶修屈尊徒手挖坑。

所以这么深的坑是他一个人挖的。用随身带的一把名片。这时候陶老板还没有把名片镀金，就是一张不算坚硬的白纸卡片，挖到最后全软掉了，也跟徒手差不多。

把土拍平，他的指甲缝里全是泥。

叶修就在旁边蹲着，陶轩挖废一张他就捡起一张，铺平展开，捏在手里。

 

从苏沐秋墓前回去后不久，也许是为了下次挖土更方便，陶轩换了更高大上的名片。

竹筷换成象牙筷，粗茶淡饭就要换成山珍海味。

名片镶了金，酒局上就更真金白银。

陶老板和人的相处模式完全变了样子。

叶修倒是一如既往。

酒醒的空闲里陶老板很奇怪，这个人怎么永远不会变的，仔细想了想，明白了，原来是吴雪峰顶上了他那部分的空缺。就像是苏沐秋死后，他自然而然开始照顾叶修一样。叶修太沉醉于荣耀了，生活的部分就很需要人照顾，怪的是，也总有人愿意照顾他。

一个走了，还有一群排队等着。

陶老板想着想着有点好笑，也有点不开心，但他太忙，很快就忘了。

 

 

 

他忘得太多太快了。

吴雪峰要出国的时候，他就忘了像当初苏沐秋走的时候那样担心叶修。他甚至不伤心，也没去送别。他忘记了吴雪峰当初答应加入嘉世的时候他是怎样的倒履相迎。他是个非常合格的商人了，无价值的无需过虑，营销苏沐橙的方案肯定更要郑重。

 

所以他后来才知道叶修的第三个戒指给了吴雪峰。

那是他为了捧苏沐橙故意推动网络上对吴雪峰的贬低言论之后，那句著名的“猪跟着叶秋都能三连冠”就是这时候流行起来的，叶修一看这熟悉的套路就知道是谁的手笔，跑来他办公室找他。这是一年多以来叶修第一次主动来找他，也是陶老板一年多来第一次认真注视叶修。

他发现他长高了，也瘦了。

还是那么闪耀而毫无阴郁，那么骄傲而意气风发。

但是不再乖巧了。

不。

陶老板突然想起来这些年他对宣传广告的不配合，意识到，他从来是不乖巧的。

我怎么才发现呢？

 

陶老板心想，扫了眼他空荡荡的细长脖颈，又有了新发现：“你戒指呢？”

“给吴雪峰了。”

“……哦。”

陶老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痛快同意了更换苏沐橙的营销路线，例行公事般问了句叶修有没有露面或者宣传的意向，叶修也例行的回答没有，然后走了。

整个谈话迅速而具体，浅淡而果断。

他们当年也这样说话，但当年是不需说太多，现在是不须说太多。那时候说完话他们会长久的呆在一起。就呆在一起，不想别的，各做各的事情。

现在他们说完话总有一个转身要走。

 

转身以后，叶修在想什么呢？

陶老板不知道，但他自己脑海中千头万绪。

他想起三连冠那个晚上，叶修用他漂亮的手摩挲着这颗冠军戒指，往十个指头上都戴了试一试，最终觉得戴戒指会影响操作，吴雪峰给他找了根红绳儿——天知道吴雪峰为什么会有这东西——给他串着戴在脖子上了。

红绳很长，松松吊着那戒指，垂进衬衫里。

那细细的鲜明的红，就越过白瓷一样的细长脖颈，淌过轮廓起伏分明的锁骨，在一颗荣耀的重量拉扯下坠落，坠进年轻鲜活，沉静有力的一塘心头热血里去。

再被一双神明眷顾过的手，轻轻按在心口。

 

陶轩那一刻也仿佛被某种温度灼了一下。

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他慌了半晌，将其归结为从没见过叶修这么珍惜一样东西。就是一叶之秋的账号卡，他的态度也仅限于重视。但他转念一想也能理解，毕竟账号卡丢了可以挂失，三连冠的戒指，荣耀再发展十年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可是，那种郑重的珍爱，那种属于叶修这个人的，郑重的，珍惜的，从没见过的爱。

到底叫人看着眼热。

 

 

然而就这么轻松送给了吴雪峰。

陶老板心想，他原来对你这么重要啊。

陶老板大多时候贵人多忘事，但偶尔记性又很好。

后来他跟叶修闹到那种地步，他开始毫无芥蒂地把当初踩吴雪峰捧苏沐橙的那一套用到叶修的身上的时候；他已经无需腆着脸一轮轮往下灌酒精，可以清醒的午夜梦回的时候，依然不自觉想起叶修的那三个冠军戒指。

他的三份荣耀，第一份给了苏沐秋，第三份给了吴雪峰。

都是在送别。

一送就是永别。

唯有第二枚不是。

第二枚……

第二枚在我这里呢。

陶老板想到这里突然有些良心发现，叶修原来是这样长情而恋旧的人。

那些不好与不乖巧暂时在黑夜消散，陶老板站在窗边向一个不甚清晰的方向望去，想，现在他们闹到这个地步，变成这个样子，叶修怎么样，他怎么想？

他翻箱倒柜找到叶修送给他的那枚戒指，放在晦暗的月光下，发现戒指内部那个秋字被不知道什么刮得一塌糊涂，就像这些年叶修的心里话一样，被什么刮得七零八落，从没被陶轩听到。

我应该再跟他谈谈。

陶轩在这个深夜里握着联盟初期滥造的劣质铝制戒指想，然而太阳升起之后，他就把这个想法连戒指一起忘记了。只剩下谈谈，没有了好好，只有谈谈，谈判的谈。

 

然后谈判失败，计策失败，进一步失败，退一步失败，阳谋失败，阴谋失败，营销失败，比赛失败。

一败再败。

他才再次拿起了那枚戒指。

依旧是晚上，昏暗的训练室空无一人，供他回忆昔日的一次次成功，今日的一次次失败。陶老板不是一败涂地后还能抵死狡辩的搞笑角色，但他想了想总归还是不服气，那些年，那些他们很好很好的时候，他对叶秋全然信赖，全无隐瞒，怎么叶秋却连名字都是假的呢？

他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应该好受一点了，毕竟总归不是怎么想都是自己单方面亏欠了。但奇怪，越想，他越难受。他握着那枚戒指，第一年叶修握着他无尚荣耀的起始，站在苏沐秋墓前低下的柔软而毛绒的发旋儿；与三连冠庆功宴上纤薄修长的手，往心口的那轻而珍重的一按，就交替出现，回旋刷新，逐次清晰，让他喘不过气，更加难受。

这算什么呢？

一生的初心献给过早离开的苏沐秋，巅峰的辉煌奉送没赶得及的吴雪峰，他陶轩同他风雨一起十多年，他才是真正和他一起实现一切的人，在他眼里，却只是个平凡的过渡，是个平庸的过程。

 

是个虚假的秋。

他又有点恨叶修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哪怕自己不大对，也总要证明一下别人也有错才可以。他非要和叶修闹成这样，根源就在于他知道自己不对，所以更想要证明叶修也是错的。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但总归，后来他就这样了。

带着这样有些隐秘的恨，他出国前最后去见了叶修一面。

他态度平和，姿态平静，想输得大气一点。

然而赢家比他更平和平静。

他便接过烟，冲叶修友好的伸出手，那枚刚才在裤兜里被汗湿的戒指夹在掌心。他有点紧张了，他既希望叶修回握，收回那枚戒指，把这十几年一笔勾销，他能坦然的走；又希望叶修不回握，这样就不可能发现戒指上的汗，发现他的紧张，发现他不坦然不平静，发现他的不大气，发现他与他相交人生的最后，他最后的错误。

叶修没动，定定瞧了那戒指一眼，摇头。

陶轩松了口气：“那，再见。”

他说完他们间的最后一句话，离开了。

他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同时也不恨了。

他意识到，这下全部的三枚戒指，都用来送别了。

都是永别。

叶修站在原地，注视他不再回头的背影，发现他们这些年总是这样，简单的对话，迅速而具体，浅淡而果断，说完，总有一个转身就走。

转身后陶轩在想什么呢？

他现在不知道了。

他只是想起那年，荣耀联盟的第二年，陶轩最忙的时候。嘉世因上一个冠军在高速发展，陶轩每天都要去见一大堆人，有对竞技感兴趣的，有感想一般般的，有看不起竞技只是纯粹来捞钱的，他们态度好与不好，最终总是酒局饭局，看陶轩能不能来事儿。

本来就很累，叶修还不愿意露面，就更增加了陶轩的工作量，他要跟这些好说话或不好说话的人一个一个解释，然后罚酒三杯。

他最初总瞧见陶轩和崔立互相搀扶着在厕所吐，还能上去搭个手，照顾他。后来见的人更多，档次更高，他们就在餐厅酒店的厕所里吐了，很少回俱乐部，他再帮不上什么。

二连冠那天，陶轩甚至都没去现场。

叶修知道，陶轩又去喝那些必须喝的酒了。那是他没法做到的事情，他唯一能提供的帮助，就是像今天这样继续漂亮的赢下去，再拿冠军，拿一个又一个的冠军。

不止是为了梦想与荣耀。

也是为了陶轩能尽快有资格拒绝。

上了头的陶轩是恐怖的，他平日有多谦和，酒后就多偏执。

他在那些人那里受了气，总要发出来。同事们都不适合，战队成员不大熟悉，就只剩下叶秋。

也只有叶秋。

 

不是为了叶秋，这么累这么没尊严的活儿，他是不会干的。有钱有势了不起吗？大不了不干了回去继续开网吧。但叶秋的梦想不是个网吧小老板能实现的，交给别人去实现，他又不放心。

只有自己来，只有自己才可以。

 

所以到底为什么叶秋不愿意露面呢？

为什么不能叫他稍微轻松一点呢？

这不是双赢吗？

陶轩跌跌撞撞回去参加二连冠的庆功宴，但他已经不像去年那样纯粹的狂喜了，他心里愤懑，他生理难受，他要去跟叶修好好谈谈。

他带着酒气冲开了训练室的门。

所有人都在。

叶修笑着转过身，就像早准备好在迎接他一样，那么乖巧，那么闪耀，那么骄傲，那么好看的，像只小鹿一样跃到他眼前，举起那两个攒握起来也依然白皙漂亮的拳头。

陶轩愣了一下。

 

叶修说：“咻————”

然后拳头一瞬张开：“啪！”

他十根手指上都套着队友们友情赞助的冠军戒指，在陶轩面前刷拉拉晃动出一片闪亮：

“给你放两个烟花。”

吴雪峰在他背后宠溺而无奈的摇头。

老三笑嘻嘻起哄说队长幼稚。

陶轩被银亮的“烟花”闪花了眼。

他愣愣望着他的小队长——这个少年，这个似乎将永远是少年的少年——他是世上一切美好的代名词。是他的梦想。是他的荣耀。

他说不出话。

他撞出训练室，难堪地逃跑。

隔老远他能听见训练室里汹涌的疑惑与不解。

但他不敢回头解释。

这时候陶轩还不擅长寻找别人的错误来解释自己的不对，他满脑子都是那个闪亮的银色“烟花”，与“烟花”后诚挚的，带着感谢的，全然信任的，还有些依赖着的，望着自己的眼神。

太清澈了。

太纯粹了。

就容易照出他人的不堪与狼狈来。

但叶修那时候并不能看到他的不堪或狼狈。

和后来陶轩对待他的面目相比，这时候陶轩的样子，哪怕是扒着马桶大吐特吐的样子都是好的。

很好很好，特别好。

所以叶修也想待他很好，特别好。

“烟花”似乎确实太幼稚了。

但他有什么呢？他只剩下荣耀。

叶修想了想，他把手上的戒指撸下来还给队友们，然后握着口袋里被攥出汗的，属于自己的戒指，去找陶轩。

他在明亮的月光下找见陶轩。

“陶哥。”他极亲昵的喊他，叫陶轩不自觉停住脚步。

他们站在走廊的两端，叶修亮亮的眼睛像隔着银河那样望过来，遥远又专注：“接好！”

银色的戒指被高高抛过来。

陶轩的视线也被高高抛起，不由伸出双手，就像拜月的古人想要接住某片月光一样，虔诚的捧住了它。

那一刻它躺在陶轩手里。

就是一环小小的，美丽的，带着温度的月光。

 

 

而站在走廊的那边。

冲他悄悄微笑的。

是他的月亮。

 

 

 

 

可是后来月亮不冲他笑了。

月光也褪色了。
 

陶轩坐在飞机上，捏着那颗戒指心想。

因为这个隐秘而稍有浪漫的比喻，他总是在晚上，在月亮下看它。

当然后来就忘记看了。

他太忙了，总会忘记很多，忽视很多。

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太阳光下清晰注视它。

 

 

真的很劣质，因为那些年联盟真的很穷。

就跟嘉世一样穷。

直到嘉世不穷了，陶轩不穷了，联盟才不穷了。

但是叶修一直特别穷。

他稍有些好笑，不管他是叫叶秋还是叫叶修，都一样穷。

突然又有点笑不出来。

名字。名字啊。

他摸着戒指内部那个划得乱七八糟的名字，心里百转千回，最终落到一个疑问上，这是怎么被划成这样的呢？是谁划的？肯定不是他，那就是叶修了。他划它干什么？

他起了往日被视为多余的好奇心，仔细去看，认真辨认。

然后发现，那“秋”字上的划痕，似乎不是乱划的。

好像是个字。

 

是……

他认出来了。

在被某种巨大的悲恸绞死的一瞬间，他认出了。

 

那是一个歪歪扭扭，七零八落的——

“修。”

END